那也只是一道又瘦又高的剪影。她也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闻到他身上清浅的旃檀香息。 那是一种比光亮更加深刻的感觉,好似有一股清泉在四肢百骸里流动,与她周身的血脉交织在一起。 僧人立在华光里,他看到了误入禁地的她,下了逐客令。他的声色清越,严厉冷肃,像是冬日湖上的冰面。即便她看不到神容,都能感受到彻骨的寒意,迫人的威仪。 朝露素来胆怯,谨小慎微,自知擅闯禅室是违反了寺规,悻悻离开。 可之后的每一夜,她便提前一个时辰,在僧人来之前躲在长明灯座群中。他没有发现她偷来,就不会赶她走。 闻着那缕浅浅的檀香,被温柔的光亮环绕,她透过朦胧的眼帘,一直偷偷凝望着那道修长的侧影。 光线勾勒他的轮廓,挺拔的身影散着难以描摹的浮光。 她看着看着,莫名觉得心安,直至渐渐沉睡。 自此,朝露可一夜一夜都有好眠。 直到有一夜,烛火飞起的火星子烧到她的裙摆。她感到肌肤灼烧的痛感,却又什么都看不见,惊惧之下,只能挥舞着手臂。 只觉得灯火越来越刺眼,光晕越来越庞大,周遭越来越炎热。 一刹那,烟气焦味混杂的鼻端,嗅到了一丝淡然的檀香。下一瞬,一双遒劲有力的手将她扶起,袖口蒙上她的头,抱离了禅室。 檀香浓烈了些许,那个怀抱沉稳而温暖,心跳声如同烧灼一般,像是可以烫到她依偎的侧脸。 身后,整座禅室轰然坍塌,为大火所掩埋。 是她惊吓中无意中撞倒了一片长明灯,火苗沿着经幡窜上了梁顶,将禅室烧毁。 她是宫里来修行的公主,在寺中金尊玉贵,无人会责罚她。 可禅室大火,看守不力,他的师父罚了他二十杖责。 行刑的僧人举着刑杖叹息,说他看见着火,也不先跑,反倒往里冲,现在满背烧伤也不知道往哪里下棍。 原来,他没有逃生,而是先来灯座中救她。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她每夜也在禅室中,却没有再赶走她。 真是个冷漠却温柔的人。 朝露心中有愧,头一回差人向宫里的三皇子送去了信,求他送一些金创药来。她的三哥对她向来最好了,必然有求必应。 新帝登基后尚未立下太子,几位皇子跃跃欲试,朝中风起云涌。 她的身份尴尬,三皇子因此无法亲至永宁寺,派亲卫给她送来了最好的金创药还有一些日常的补品。三哥知她的眼疾,总是磕磕碰碰,而且身子又弱,天一冷就要伤风。 亲卫带着医官细细查看,知她不过皮外伤,才松一口气,赶忙回宫汇报去了。 朝露屏退了侍奉的人,带着金创药敲开了寺内僧房的门。 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朝露心惊,才一进门,就被头顶连绵的经幡细绳卡到了头。她不知道,僧房的屋顶矮小,不如佛殿和她住的华居宽敞。 一双手撩起了经幡,一道高大的影子玉山般巍峨,伫立在她面前,言辞冷峻: “你来做什么?” 朝露正抚着被绳勒红的额头,被他吓了一跳,手中捧着其中一瓶的金创药瓶掉落在地,响起一阵清脆的裂瓷声。 她慌忙俯下身,看不见,只能摸索着去寻那药瓶,被他用佩刀的刀鞘扶着臂弯,捞了起来。 “谢了。”他的声音还是冷冷的。 朝露将剩下的金创药递给他,轻声道: “我叫李朝露,这位法师,你叫什么名字?我,我来谢你的救命之恩。” “无姓,单名一个襄字。”他回道。 朝露点点头,甜甜地唤了一声: “那就是,襄哥哥。” 李襄没有作声,虽然知道她看不见,但他仍是迅速地胡乱敛起了衣,掩住精阔的肌肉,还有一道道刀疤。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眼前天真的少女,暗昧不明的黑眸中燃着一簇幽深阴郁的火。 无人知晓,他的姓亦是国姓李,是他永不可说的秘密。 李襄看了看手里价值高昂的金创药,淡淡道: “我不能白拿你的药。你想要什么?” 朝露觉得这个人好生奇怪,也不像寻常僧人唤她“公主殿下”,连让她提要求都如此冷硬直白。 宫中人情凉薄她见惯了,也毫不在意他的唐突,认真地想了想,提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那间禅室里长明灯都烧毁了。我想要一盏长明灯。” 李襄点了点头,接过金创药的时候,注意到她指腹上的血痕,是方才去捡那碎裂的瓷瓶时划破的。 她浑然不觉,好似习以为常。 目光所至,她纤细的指间还有燎起的小泡。 他知道,她不喜欢侍女给她举着灯笼。她总是自己提灯,照着自己想走的路。故而,她手中总有灯火烧灼的红痕。 她看不见,以至于是那么的喜欢光,寻光而至。 …… 禅室烧毁后的几日里,朝露在夜里仍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侍女已经给她点了好几盏灯,可是一闭上眼,黑暗将她浸没,脑海里又会回放起那一日宫变,满地的尸体,浓烈的血腥,死不瞑目的双眼。 朝露侧身而卧,枕着手臂,干脆大睁着眼睛,打开窗子,望着漏下的月色发呆。 眸底忽然亮了一瞬,好似有一盏长明灯在窗前燃起。先是一盏,然后再是一盏,悬在窗前,大团大团的光晕闯入她漆黑的眼,点燃了荒芜的暗夜。 朝露好奇地敛衣起身下榻,趿拉这绣鞋,打开房门,朝院子里走去。 她听到轻微的呼噜声,是侍女们倚在她房门前瞌睡。 夜雾幽幽,院中似有一小簇火芒,在寂静中无声地燃烧。她便朝着那大片的光缓步走去。 那柔和光晕里,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些光,就是从他手中散发出来的。 朝露受光指引,一步一步靠近,闻到那缕熟悉的檀香。 “襄哥哥?……” 僧人轻轻“嗯”了一声,将一簇光递过来,放在她手心。 她怕火,下意识地想要缩手,可还是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那“灯光”不像是火,一点都不烫,还带着夏夜微微的凉意。她的手指划过“灯光”的表面,是绢丝滑腻的质地。 那一簇簇光就在绢丝的包裹里来回游走,聚散离合,如同满天的星辰,堕入她手中。 他好似捉住了天上的星光来送给她。 朝露翻来覆去地把玩手中的光,惊喜地问道: “这是什么?” “是萤虫。”他道。 萤虫不会如寻常燃火的灯笼一般烧到手,可以做她的光。 朝露听过萤虫,但是从未见过。从前在宫里,她因眼疾行动不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