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龄春在客厅里等着,见两人回来,便催促陈岁云上楼换衣服,下来吃晚饭。 隔天午后,韩公馆的后花园里,韩璧君在学骑自行车,陈岁云在后面扶着车后座。 “你扶着没有,你给我扶住!” “你先骑,蹬两下蹬两下。” 韩璧君握着车把,颤颤巍巍的,绕着小花园跑了一半,差点摔下来之后就怎么都不愿意骑了。 陈岁云穿着件深褐色的灯芯绒衬衫,下穿着黑色长裤。他一只手扶着自行车,背对着韩龄春点了支烟。 “才骑这么会儿啊。”陈岁云道。 “你不给我好好扶着,我不让你教我了。”韩璧君道。 “那让你哥来?” 韩璧君嗤笑一声,“换他?他就是看我摔死都不会来扶一下!等五川吧。” “行。”陈岁云抬头吐了个烟圈圈,道:“你先回去,我骑一圈,散散味儿再回去。” 韩璧君点头,回到茶餐桌边。 餐桌边,有一群唱诗班的孩子们排成排在唱歌。 这是教堂的一项募捐活动,富商们负责出钱,教堂负责涤荡这些金钱的罪恶。 阳光特别好,韩龄春坐在一把黑色檀木的扶手椅上,膝上放着一本书。他表面在听这些小孩子唱歌,其实在看不远处骑车的陈岁云。 陈岁云抽烟又喝酒,样样不听他的。 “他还挺喜欢骑车兜风的。”韩璧君在椅子里坐下,道:“你见没见过他骑马的样子?他真适合大草原,适合自由自在。” 韩龄春不置一词,只道:“你们最近相处的不错。” 韩璧君想起陈玉华,不自觉地便笑了。 “陈家有一个陈玉华,你认不认得?” 韩龄春点头。 韩璧君往红茶里加了一些牛奶,“他真漂亮,我喜欢他。” 韩龄春挑眉,“你喜欢他?只见了一面,你就喜欢他?” “一见钟情,你不懂吗?”韩璧君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笑意,她放松地倚在椅背上,道:“他身上有一种很吸引我的脆弱感,你能明白吗?他那么干净,却又是这样的身份。他适合出现在诗篇或者童话里,如果他出现在我眼前,那么我就觉得这个世界有些残忍了。” 韩龄春嗤笑一声,“无病呻吟。” 韩璧君瞪了韩龄春一眼,道:“如果你见了他,你也会喜欢他的。” “我不会。”韩龄春心想,他喜欢凶的。年纪轻轻,却总背负着生存的压力,于是要凶,要野,要张牙舞爪才能不被欺负。连床上也凶,指甲把他身上抓出一道道血印子。 有时候也是脆弱的,不是玻璃的那种脆弱,而是生铁,太坚硬了,过刚易折。 狭窄阴暗的床榻里,年轻的韩龄春一点也没有世家出身的风度,几辈子没干过事一样索求无度。他埋在陈岁云身上不知道白天黑夜,睡醒了的时候,韩龄春会点一支烟,很劣质很呛嗓子的烟。身边的陈岁云在睡,肩背雪白,韩龄春很想在上面弄出些痕迹。但陈岁云埋头睡觉的时候最好不要碰他,因为他会骂人的。 “四哥?”韩璧君叫了韩龄春几声,道:“想什么呢?” “没什么,”韩龄春回过神,端起茶杯,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换了是你,你会喜欢什么样的?”韩璧君问道:“十年前,你刚从家里跑出来,来到上海这片花国,就没遇见个红颜知己?” 韩龄春笑了笑,“怎么,你离家出走就是为了邂逅一段爱情?” “当然不是,是为了自由。”韩璧君道:“但是……” 她话没说完,陈岁云停下车子走过来,给自己倒了杯茶解渴。 “聊什么呢?” “聊陈玉华,”韩璧君指甲敲着茶杯边沿,“我想我真是幸运,在最好的时候遇见了我最喜欢的人。” 陈岁云笑了笑,“你只见了他一面,就将他奉为最喜欢的人了?” “一见钟情,”韩璧君摇摇头,“你也不懂。” 陈岁云就笑,站着喝茶。 韩璧君道:“你带我去见见他好么?我想见他了。” 陈岁云没有同意,在他看来韩璧君并不是一个好客人。 “我不想做他的客人,他在我这里也不是倌人,我喜欢他。”韩璧君道。 “那更不行了,”陈岁云笑道:“你太年轻了,五小姐,年轻的人说话总是不作数。” 韩璧君皱眉,看向韩龄春,想让韩龄春替自己说话。但是韩龄春只看着陈岁云,神色看似漫不经心,一双眼睛却注视着他。反倒是陈岁云没有看韩龄春,他低头喝茶,抬头看唱诗班的小孩子,就是没有看韩龄春。 韩璧君后知后觉,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陡然间古怪了起来。 陈岁云听了一会儿小孩子唱歌,放下茶杯道:“出了一身的汗,我去换件衣服。” 韩龄春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书上。 韩璧君看了他两眼,道:“陈岁云会用枪,你知道吗?他的枪法还不错,跑动的马,他两枪就撂下了。” “我知道。”韩龄春道:“我教他的。” “你还教他用枪?” “只是一些自保的手段。”韩龄春道:“我也不希望他有用枪保护自己的一天。” 韩璧君神色微微有些变化,“你是真的喜欢他。” 乱世之中,他不仅庇佑了陈岁云,也教给他自保的本领。 “父亲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韩璧君道:“他是什么身份,别说进咱家的门,就是在门口站一站,父亲还觉得脏了咱们家的地呢。” “我不需要他的同意。”韩龄春神色淡淡。 韩璧君神色有些复杂,她觉得自己与韩龄春真的像,同样的叛逆逃家,又同样喜欢上姓陈的。她或许不理解韩龄春对陈岁云的喜欢,但是一想到陈玉华,韩璧君也有为他对抗父亲的勇气。 韩璧君不自觉笑了,“伟大的爱情。” 韩龄春看过来,韩璧君道:“是说我自己。” 韩龄春兴致缺缺地挪开目光,韩璧君问他,“那么,看在我们如此相似的份上,你有对我的忠告吗?” 韩龄春目光望向远方,“言出必行,说得出就要做得到。” 韩璧君皱起眉,“像是爹会说的话。” 韩龄春翻了一页书,“你不可否认,他的一些话还是有道理的。” 第18章 韩龄春初见陈岁云的时候,陈岁云正值人生最低谷。他坏了嗓子,不能再唱戏,从戏班子流落到长三堂。 韩龄春正处于最好的时候,他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只差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可以离开上海,天高任鸟飞。 跑到长三堂是他计划的一环,他打算在这里花光所有的钱,然后纵情声色气一气他家老爷子。 那时候长三堂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