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心想,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与主人那年带回家的小野狗如此相似?可那小野狗怎么能长这么大… ——那双金眸无限放大,黑犬被扑倒在地的刹那,耳畔落入一声轻笑。 它努力挡住狂舔不止的舌头,探眸看去—— 一袭鲜艳红衣,恰好从它身边掠过。 凛冽而浓郁的花香沁入鼻腔。 黑犬不再嫌弃麒麟摇个不停的尾巴了,因为它的尾巴,也在闻到来人气味的刹那,控制不住地摇晃起来。 江荼推开府门,吱嘎一声。 入目,院落井然,与他离去时并无不同,却不见落叶与灰尘,便知有鬼趁他不在,替他清扫屋舍。 江荼听着刺耳的唢呐声,摇头叹息,唇角却噙着一抹淡淡笑意。 他进屋换了身阎王服饰,罕见地将自己隆重打扮,对着滚成一团的两只兽道:“走吧,难得回来,总要吃一吃故人的喜酒。” 江荼在地府穿行,沿途的鬼,都向他行礼,久别重逢的模样,甚至有情绪激动者,都落下泪来。 人间一年,地府不过一日而已,过去,江荼或许无法理解他们如此激动的原因,此刻却能从容地微笑:“日后,我定会常常回来。” 告别群鬼,江荼继续前行。 亡魂滞留地已不再如往日那般无人踏足,远远的,就能听到喧闹笑骂四起。 麒麟幼崽已经不再是幼崽了,长成威风凛凛一头麒麟,却改不了什么也好奇的脾性,伸出舌头,就要舔地上的红纸。 江荼赶紧拦住它:“过来。” 麒麟幼崽的舌尖都要碰到地了,被江荼猛地叫停,尴尬地转而卷起,舔了舔鼻尖,三两步蹭到江荼身边,发出“嘤嘤”两声。 江荼懂他的意思:“此乃婚礼,彼此心悦的人或鬼,会结成爱侣,遍邀亲朋好友,共同见证。” 而他江荼,就是“亲朋好友”的其中一位。 江荼向记忆中故人的屋舍走去。 万众瞩目并非江荼本意,但他一出现在屋外,便立刻被所有鬼盯上,吸引来无数目光。 “江大人,江大人,你有没有给我们带香糕?”是牛头马面,此刻已长成少年模样。 “盼您回来一趟,可比等铁树开花还要久。”是谢必安,拢着袖子在一旁,话说得凉飕飕。 “谢必安,闭上你的嘴。”是范无咎,自后用力一拽谢必安的衣袖。 “阎王爷,别管他们,来,妾身带您进去,新郎官们可等你久了。”孟窈徐徐走来,人身蛇尾,尾尖卷着江荼的长袍,领他向内屋走去。 厅堂用来宴客,内屋里却反倒安静。 江荼甫一推门进去,便看到熟悉的两人,一人倒在床上四仰八叉,另一人无奈地手持针线,缝缝补补。 便是路阳与云鹤海。 见江荼进来,路阳当即从床上翻身而起,江荼这才发现他只着里衣,看来云鹤海手里的外袍便属于路阳。 “昨夜不小心将袍子扯坏了,”云鹤海笑了笑,“恩公,坐。” 江荼的大脑嗡嗡作响,决定不去思考这句话背后的隐情。 他也不客气,往主位上一坐,小麒麟在他脚边,也垫着自己的尾巴坐好。 路阳看了一圈,已经没有他能坐的椅子,只能躺回床上,目光深邃:“江荼,你和叶淮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彼时小麒麟正闲不住在啃桌脚,路阳此言,俨然在指责江荼这个做家长的。 江荼假装听不懂,面不改色:“还是孩子。” “…”路阳诡异地沉默了一下,这样是非不分的话语从江荼嘴里出来实在称得上惊悚,“你当年也是这样包庇叶淮的。” 话音落下,屋内气氛再降至另一个冰点。 江荼无所谓地垂眸,指尖拨弄着桌上的点心,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竟然是一块精致的艾草糕饼。 见江荼沉默,云鹤海有些紧张:“师尊,别再说…” 旋即他反应过来,“师尊”二字也不宜出口,更加紧张,被针戳了一下指尖,冒出一颗滚圆的阴气血珠。 最终,还是江荼叹了口气。 他捻起糕饼,软糯的糕点,像要化在他的指尖:“无妨。不过是一百年,不算长。” 路阳气势汹汹走到江荼身前:“不算长?你说的轻易,一百年已足够凡人轮回一世,我且问你,轮回镜可照到叶淮了么?” 江荼如实回答:“没有。” “江荼,”路阳双手压着他的肩膀,“鄙人实在不明白,你这么干等着有什么意义。” 江荼与他对视。 路阳的狐狸眼里,烦躁有之,担忧有之,却唯独没有恼怒。 江荼明白路阳是在关心他,或许,还有些忧愁,怕他等出失心疯。 毕竟,他枯守昆仑虚一百年,却连叶淮一丝痕迹也未能捕捉到。 路阳不说,云鹤海不说,孟窈也不说。 但江荼很清楚,他们心里都已认定,叶淮与苍生道一起魂飞魄散,回不来了。 江荼问自己,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明明告诫自己顺其自然,却在夜晚,走遍昆仑虚的每一个角落,寻觅你们曾经生活过的影子。 甚至,千年如一日的洞府,也被改造做行云峰与叶淮同住时的模样。 可陈设一致又有何用? 不会再有人兴高采烈地迎将上来,唤一声压抑着爱意的“师尊”。 “希望落空的次数多了,便不会再失望,”江荼道,“我已经习惯了。” 说他不接受现实也好,自我麻痹也罢,江荼都无所谓。 他会拥抱今晚的失望,然后重拾明天的希望。 既然答应叶淮要等,他就会一直等下去,仅此而已。 路阳捂着脑袋:“鄙人实在想不到,我们这群人里,竟然还有你江荼最不理智的一天。” 江荼笑笑,想,我理智了太久,总得允许我不理智一次。 他道:“你们叫我来就是为了开导我的么?吉时就快到了,小云,你的衣服补好了么?昨日,竟有如此激烈?” 死寂。 下一瞬,路阳的脸倏地红透,一把夺过云鹤海掌中的外袍,欲盖弥彰地往自己身上套; 云鹤海帮他整理服帖,向江荼讨饶:“恩公,我们请你回来,是想让您为我们做个见证。” “您于我有再造之恩,师尊…他虽然不说,心里也是十分敬佩您的,总有您在,我才安心。” 江荼当然不会拒绝:“好。” 云鹤海与路阳历经几世,终于在地府修成正果,江荼发自内心为他们高兴。 云鹤海舒了口气:“太好了,我就说,除了恩公,谁来接受高堂之礼都不合适。” 江荼表情一僵:“…什么?” ——江荼最终将自己的化身放在堂前,接受云鹤海和路阳的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