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宋衡,我相信你。” 第142章 鹤羽云海(九) 江荼吩咐黑白无常照顾好宋衡, 转身离开鬼帝庙。 迈过门时,脚尖碰到了门槛,江荼一个不稳, 被迫扶住门框, 才不至于跌倒。 这只是地府千篇一律生活中偶尔的不慎,他只要将脚尖提起一些, 就能很快跨过。 但江荼半晌没有重新迈步,像被谁闷痛一拳锤在心口,弯下的腰屈着,攥着门框的手掌一点一点收紧,木屑都刺入肉里。 眼眶酸胀, 内心不知是苦还是痛。 地府又开始下雨。 鬼帝的力量不稳, 地府的气象也随之千变万化。 江荼看见远处,提着灯巡逻的鬼差捂着脑袋躲雨。 哪怕死后都在努力生活,雨水也不会怜惜亡魂。 江荼走入雨幕中。 雨水不留情面地拍打着他的脸颊,刺骨到疼痛, 顺着他的领口灌入,将单薄里衣打湿, 让所有的意气风发,都变作狼狈不堪。 他忽然很想哭,又想怒骂,无数的情绪涌现出来,最终却变成一只手,死死扼住他的喉管,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江荼在雨中无声地痛哭、无声地咆哮, 倏尔仰天望向阴雨连绵,忽而俯身凝望土地深黑, 踉踉跄跄不知何处去,兜兜转转却竟原地踏步。 天地在雨中苍茫一片,而江荼孤身一人,被湮没在雨声中。 酒过三巡不醉也酣,江荼分明确信自己清醒,却放任思绪在大雨中恍惚发散,任凭双腿毫无目的地机械前行。 他要走到哪去? 他该走到哪去? 哪里才是终点? 他一直在前进,他必须继续前进,不能回头。 江荼机械地向前走,不知自己走了多远。 身后有窸窣的脚步声。 不是人类,而是野兽的爪子。 柔软的肉垫踩在水泊里,会发出“啵啵”的声音。 江荼猜到是谁来了,抹了一把脸,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他必须永远冷静,脆弱只留给自己。 可脸庞的水,一抹就干,没再有雨淌下来。 江荼一愣,微微仰头。 头顶有一把灵力的伞,正沉默地替他遮去风雨,注意到被发现了,伞骨还悄悄亮起金光。 他猛地转过身去。 叶淮就站在他身后,不算远,但也绝对说不上近,跑起来,也要两个摆臂才能靠近。 他的指尖亮着金色,接续着江荼头顶的伞,麒麟幼崽绕着他的脚跟打转,第无数次想要冲向江荼,又被叶淮拦下。 原来如此,叶淮不愿打扰他,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守护着他。 伞好像漏了,不然眼前为何一片朦胧? 江荼管不了那么多,向麒麟幼崽张开双臂。 小家伙看了一眼叶淮,鼻腔里喷出一口气,得偿所愿地向江荼跑去。 它的尾巴在身后都甩成螺旋桨,蹭进江荼怀里时,舌尖却先舔去江荼眼角的泪花。 江荼的双臂仍然张开着。 叶淮似乎反应过来,一步、两步… 用力拥了上去。 他们在雨中紧紧相拥。 男人长得太高大,江荼本是主动伸手,最后却自己被整个搂住,脑袋恰好能埋入男人的胸膛,听到男人急促的心跳。 江荼心想,还真是只需要两个摆臂,叶淮就跑到了他身边。 叶淮低头吻着他的发顶:“师尊,不哭,不难过…师尊,我在这里,我陪着你。” 江荼心想,我才没哭,一抬头,却看见叶淮肩上的水渍。 他也一路淋雨。 分明能够撑伞,却甘愿陪着自己淋雨。 真笨。 他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笨蛋? 江荼想不明白。 但偶尔,也不必要将所有事都想明白。 江荼仰起脸,睫毛轻颤,将心底的紧张与迫切,都堵在又湿又热的吻中。 他顾不上捂麒麟幼崽的眼睛了,只知道自己若再不从叶淮身上汲取一些为人的温度,他就要冻死在这不知前路的雨幕里。 唯有叶淮、只有叶淮,能够让他冷静下来。 满腔的悲苦都随着这一吻翻涌上来,又在唇舌交缠中吞咽下去。 晶莹自江荼眼角滚落,一颗又一颗。 理性自持的阎王,只允许自己在爱人面前脆弱一刻。 叶淮默默加深这个抚慰般的亲吻,双手拴住江荼后腰,吻得呼吸急促了,就变作唇与唇的厮磨,轻轻蹭着。 “师尊,没事的…”叶淮细密地吻着他,“会好起来的,我们一定…不会输。” 江荼轻轻喘息:“我明白。” 我绝不会放弃。 在雨里总不是办法,江荼带着叶淮先行回了阎王府。 他并未细说宋衡的遭遇,为他留了最后的体面,只是道:“叶淮,苍生道已经有所猜忌,你要做好…被他试探的准备。” 苍生道本就多疑,祂对叶淮的信任,恐怕有九成只是演来满足自己父慈子孝的表演欲。 真正没有插手的原因,是因为祂的力量衰弱,清醒的时间寥寥无几。 所以祂急需叶淮带着灵力回到神界,不惜一切代价,不管失去灵力的人间会变成怎样的炼狱。 但即便沉睡,祂依旧掌控着三界的一举一动。 这一次,祂带走了宋衡,将他逼疯; 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又会轮到谁? 他们没有时间了。 叶淮点头称是:“师尊,祂的试探从未停止,弟子会做好准备。” 江荼道:“委羽山的灵脉,交给你去收服,我不便再与你同行,就留在地府。” 说完,江荼伸手抚上叶淮失落的眉眼。 他知道叶淮失落,也知道叶淮不会反对。 这是最好的办法,在天下存亡之前,他的徒弟不会耽于情爱。 果然,叶淮闷闷应下,不放心似的:“师尊,那你要一直看着我。” 江荼揉了揉他紧蹙的眉心:“当然。” 屋外雨声淅沥。 江荼早用秘术将屋内的时间与阳间同步,眼下公事谈完,还剩些时间,可以谈私事。 江荼歉疚地垂下眼帘:“抱歉,事出紧急,没有告诉你,就回了地府。” 叶淮似乎没想到江荼会向他道歉,立刻摇头:“您一定是迫不得已,才会不告而别,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他总是在为江荼找借口,减轻他的愧疚。 …笨蛋。 江荼站起身,绕过桌几,走到叶淮身前。 叶淮本能地想要站起,又被摁回椅子上。 江荼的双手搭在叶淮肩头:“等雨停了你再回去,眼下还有些时间…可要为师补偿你?” 烛火在桌上闪烁摇曳,将屋内氛围镀得暧昧。 江荼的手臂有些紧绷,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