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光恶心了裴钰,还恶心了萧楚。 萧楚贴着白玉杯的手稍稍用力,寒声道:“心里头可惜,不如自己去试试。” 梅渡川身子一凛。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萧楚要把刀刃对准了他,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他的耳坠上散发的寒光。 梅渡川不是蠢货,看出了萧楚的不悦,以为是他那句“可惜”冒犯到了,稍有些尴尬之色。 好在遥遥地听见了外头跑堂的喊声,替他自己解了围,梅渡川赶紧站起身,从这股威压中逃窜了出去。 裴钰的步子声很独特,萧楚一听就能辨识出来,这个人总是走得很急,用上辈子他的话来说,就是“每天都赶着去投胎”。 他稍稍坐直了身。 裴钰刚挑起帘子,就像是被阁内的火气燎到了一般,不禁后退一步。 他的身影一出现,萧楚就觉得昨天的头疼劲儿又起来了,他心说大概是真的很不想看见这个人,所以全身心地都在抗拒。 叫人头疼,这大概就是说的裴怜之。 这难受很快就过去了,他喝了口酒,又不死心地把目光放回到裴钰身上。 裴钰虽犹豫片刻,但还是踏了进来,他今日也穿了一身青色长衫,束了根云纹腰带,那上边挂着柄玉扇,文雅从容,他人虽好出热,看上去却颇有些凉薄的感觉。 那长衫的布料乖顺地垂在他身上,显得人薄薄一片,好像抬手就能揉碎。 而几乎是裴钰走近的那一刻,就和萧楚对上了目光。 他方才还说裴钰性情凉薄,可这一眼来得太直接,分明含着热烈和炙火,像是藏不住的情意,在看见萧楚的一瞬间,猝然满溢了出来,收也收不住。 搞什么……这眼神什么意思? 萧楚差点怀疑自己也被热昏头了,他怎么感觉裴钰一副好久没见过自己的表情。 “裴大人,入座吧。” 梅渡川很不识相地走入了萧楚的视线中,把他们的这场对视阻隔住了,裴钰这才默默收回眼神,看向梅渡川。 梅渡川跟迎见萧楚时一个样,也想去捧裴钰的手,但裴钰没给他机会,退后了一步,把人拦在身前。 梅渡川的手僵在了半空,正要开口,只听裴钰说道:“方才耽搁了些时间,梅公子。” 随后他郑重地作了个揖,顺带把梅渡川那汗手给推拒了。 第6章 清倌 梅渡川不喜欢裴钰,他觉得这人假清高,可又忍不住要去学他的行头和做派,学着学着就走了形,俩人站一块时更是相形见绌,个别人总拿这事儿来呛他,说他东施效颦。 他今日请来裴钰,为的就是羞辱他,出自己一口恶气。 萧楚呢?就做个捧场的看客,在两边端着水。 梅渡川把裴钰请上座后就喊了开席,虽然这顿是私宴,但到底请了两位大人物,三汤五割水陆并行,四四方方的铜炉上架了一张铁网,烤着几片割肉,滋滋冒油。 雅间里比白日的京城还要热。 梅渡川特意把裴钰安排得离那炭火颇近,这才进屋没多久,裴钰身上就起了一层薄汗,他轻摇着扇子,面色看着烦躁难耐。 他身上有点儿热疾,容易出汗,最受不了热。 萧楚笑着问了声:“受不住又何苦要来?你什么时候酒瘾这么大了。” 裴钰情绪不高,低语了一句:“我来不是为了吃酒。” 萧楚指腹沿着杯壁滑下去,耐人寻味地说:“不是为了吃酒,难不成是为了找个倌儿寻欢作乐?” 裴钰侧了侧脸,道:“少哄些人,你身上也能少沾点花花草草。” “叫我莫再烟花路上走,眼下也没个人让我收收心呀,还是说,小裴大人想自荐枕席?” 他轻佻地说完了这番话,心下就开始得意地想着,裴钰平日里不是最看不惯盲流么,听到这些话,该要被恶心得回家吐两个来回了。 他一眼都没再多看裴钰,自然也没注意到他眼底的慌乱之色。 裴钰面前的白玉杯已经斟了酒,在这水汽氤氲的雅阁里,这酒却隐隐散出凉意,萧楚的余光瞧见他的手覆了上去,借着凉酒稍稍缓下了热。 裴钰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杯喝了一口,这酒解暑的效力太快了,方才滑进喉咙里就觉得浑身漫起一股凉意,他的燥热褪下去不少。 见他喝酒,梅渡川趁机说道:“方才侯爷给这酒想了个名儿,叫口含春,裴御史觉得如何?” 萧楚笑了两声,说:“俗名,俗名。” 裴钰淡淡答了句:“有劣才有的优。” “读书人,”萧楚往后搭上了椅背,讥讽道,“跟我们这些市井的混子就不要打哑谜了。” “原来侯爷还会拿乔,若你是混子了,天下的鄙流该有多少?”裴钰去看他,眼神却不锐利,像是恹恹的,“我本觉得这酒味俗,听了更俗的酒名后便不以为是,所以今日梅公子问我这酒如何,我就答味好,名也好。” 话里话外的意思,味不俗,名不俗,俗的就是人。 萧楚听着不痛不痒,他可不在乎自己被论俗或不俗,可这话戳了梅渡川的肺管子,他的脸此刻都快黑成炭色了,一只手把桌布攥得皱成一团。 他最恨旁人言他不及裴钰,这席才开了多久,就被人骂了一通,怎能不气? 他正要找机会发难,就听萧楚突然说:“俗点儿好,本侯就喜欢玩俗的,借小裴大人的话说开,没这点俗,哪能衬出雅呢?” 说完这句,他起身直接从梅渡川手边抢过了酒壶,慢条斯理地替裴钰斟上了酒。 和梅渡川那低眉折腰的姿态不同,萧楚倒酒的动作轻佻而随意,他一根手指勾着瓷壶的柄,拇指按下了壶颈,带着寒雾的酒水和玉杯相撞,发出清透的水声。 “既然味好,怜之今夜就多喝些。” 萧楚俯首盯着裴钰,他的目光压根不在那杯中酒,铜炉的火已经彻底把裴钰整个人都蒸热了,他的耳垂、侧脸、后颈全都泛着粉,全都被萧楚纳入眼中。 裴钰轻摇着折扇,默不作声地看着。 不知是不是错觉,萧楚好像从他身上嗅到了一丝紧张的味道。 酒不满杯,他停了动作,坐了回去,不再把目光放到裴钰身上,转而对梅渡川说道:“梅兄不是说,请本侯听曲么?” 梅渡川见萧楚替他解围,这才脸色好了些,搁了筷子说道:“白樊楼不久后要搭戏台,我寻了个梨园班子,只是我实在不懂曲,今日喊里面的两个角儿来唱一段,烦请二位大人帮我评鉴评鉴。” 裴钰又喝了一口酒,没应声。 说罢,梅渡川拍了拍手,从屏风后头就走来个油头粉面的璧人,穿着戏服小步走来,低垂着头,看不清相貌。 萧楚皱了皱眉,依稀觉得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