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心里还压着难以遮掩的恐惧。 太可怕了。 一个刚满五岁的孩子,怎么能做到在比他身体高大许多的怪物前面无表情,又怎么和那些怪物厮杀,最后淋一身血从测试箱里出来。 张敛自幼沉默寡言,即使断了条胳膊也不哭不闹,人们几乎没有见过张敛露出恐惧的表情。 或者说,张敛没有任何感情。 人不知喜怒哀乐和畏惧,那还是人吗? 若张敛天生如此,那也算幸运,可悲的是他刚出生时哭声比谁都响亮。 随后那哭声却被人强行堵住。 母亲用冰冷的怀抱喂养他,用实验体编号称呼他,将他的所有分解成长串的数字,回归结果预测他将成长为最强大的实验体,由此张敛才得到活着的资格。 人没有情感确实危险,可张敛生来就被看作一把折断后马上扔去锤炼的刀。 刀不需要感情。 张敛若笑,那就给巴掌,张敛若哭,那就捂住嘴,张敛若是胆怯不敢前,那就让他明白他从未有允许他逃避的后路。 张敛的情绪被一次次打压,一次次逼回,结果确实皆大欢喜,张敛脚下的尸体越来越多,预测曲线直逼向无穷。 周围人把张敛视作怪物,视作低劣的白鼠,却又不得不向张敛祈求庇佑。 怪物恶心、卑劣,但实在强大。 正常人或许会觉得这一切让人气愤,然而张敛只觉得无所谓。 他们讨厌他,喜欢他,仇恨他,又要如吸血虫一般蚕食他,这一切,都无所谓。 张敛机械般吃掉了今天送来的标准营养餐,又听身边的管家向母亲报告他今天测试的数据,母亲说:“今天只断了一点骨头?他成长确实比我想象中快,明天加大剂量,不要浪费他的天赋。” 营养餐非常难吃,但没关系。 因为味觉不影响战斗扛伤,他基本不被注射治疗舌头的药物,现在他的嘴里还包着血,食物染上血液再被他吞下去,这味道像在啃食生锈的钢铁,而他最熟悉这个味道,自然也不觉得难以下咽了。 张敛平静地躺在床上,他连睡觉的姿势也是被安排好的,多动一下母亲那边都会发来提醒,如果他不回到正确姿势,便会迎来电击惩罚。 管家站在门口,冷漠地对他说:“少爷,明天早上四点我来叫醒您,请您乖巧度过您的夜晚。” 张敛向来很乖,通常管家来敲门时,张敛已经把衣服穿好了。 他乖顺地接受了这一切,并没有任何怨言地扮演最完美的实验品。 张敛痛苦吗? 不痛苦。 或者说,他不知道什么是痛苦。 这样的日子他后来又重复了九年。 直到他十四岁那天,测试箱里的怪物意外暴走,整个场面一片混乱,由于他一直以来的听话,研究人员的心思都在压制怪物身上,没人注意他。 张敛孤零零地站在测试箱角落,仰头看今夜的月亮。 这是个飘雪天,道路结冰,片片雪花轻柔地落在人身上,有几朵在亲张敛被冻红的鼻子。 挂在深蓝夜幕上的月亮光芒柔和,润着圈圈奶黄的温暖。 很长一段时间张敛因为眼睛受伤而不能面对强光,无论是正午强烈的日光,还是房间明亮的人造灯,这些光芒都不接纳他,唯独柔和的月。 这是他唯一被允许偷窥的一点光亮。 今夜月色很美。 他说不清这个结论自己是怎么得出来的。 他的世界充斥着灰黑和血红,他说不出什么是美,什么是丑恶。 张敛只觉得自己呆住了,心思全被天上的月亮给勾去了。 他不假思索地迈开步子,朝着天空那遥不可及的月亮追去。 张敛听过夸父逐日的故事,夸父跑了九天九夜终于追到太阳,最后却因为想要拥抱太阳而渴死。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张敛的心砰砰直跳。 彼此他的心跳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不再像测试箱里那些怪物临死前的喘息,他的心跳开始混乱,开始逃离母亲为他严格规定的心跳速率。 雪夜漫长,道路积雪太多,他每一步走得都很艰难,不知过了多久,他已经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而此刻,层云刚好遮住了月亮,光泽在瞬间消散了许多,张敛抬眼再见不到月亮。 明明前方街道亮着昏黄的灯,张敛却觉得整个世界好像再度陷入了一片黑暗。 面前斜坡飞驰来一辆亮着刺眼惨白急灯的货车,张敛只是站在原地。 重物撞击是他最早接受的测试,那时候张敛还不到三岁,胆怯未从他身体里拔除,他被吓得不小心喊了句母亲,回答他的只有四面墙壁生出的巨型铁锤。 在这个很多人还在学说话的阶段,半个身体被压到血肉模糊的张敛躺在床上明白了沉默。 不要求救,因为无人会来救你。 而当现在的张敛能徒手轻易捏碎一辆失控的卡车时,他却被人猛地抱住。 两人翻滚到一旁雪堆里,那人身上带着血,四肢冰冷,却让张敛的脸贴着他唯一温热的胸膛。 张敛手指稍动。 他仰起头来,看到那人消瘦的脸庞和仿佛晕着月光的眼泪。 张敛又呆了。 沉默的雪夜,两人心跳的声音如天上闷雷。 打雷过后会下雨,雨过便天晴了。 张敛觉得心中好像埋了一枚圆润的蛋,而此刻,蛋壳裂出了一条缝隙,从里面冒出“惊讶”的情感。 他好像又能看见了,又能看见月亮了。 可天上云层愈厚,他看见的月亮又是谁呢。 蛋壳再度抖动,第二种情绪生出,那是一点小孩般的“好奇”。 他盯着那人泛红的鼻尖许久,看雪花落在上面又被体温融化,张敛不知道一种更为复杂神奇的感情已经伸出了一点枝丫,他此刻还不懂如何描述这种情感,他只知道自己想亲吻那人的鼻尖。 想要自己的体温包裹对方。 刚开始张敛尚可以控制自己的情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他被压抑到迟钝的青春期匆匆赶来,他才发现不知何时心里那枚蛋的蛋壳已经碎成粉末,而那种奇怪的感情大树已经长得枝繁叶茂,树根细长,紧紧拽住他的心脏。 对张敛而言,喜欢的第一步不是“想触碰却又收回的手”,而是想要将李子越彻底困在他身边的“占有”。 最初的表白只有两个字:我的。 这种感情成长的速度远超过张敛能承受的,一点喜欢的催化便能生出袒露的欲望,从精神到身体。 从他在清晨看到李子越在他身侧更换上衣那刻开始。 从他视线无法从李子越裸/露的肌肤上离开那刻开始。 从李子越明明穿戴齐全却在他眼里宛如赤身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