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私生子名义上同父异母的哥哥就在那儿站着呢。 贺今行看着众人变幻纷纭的脸色,大约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 少年人,大多容易心思外露。 他并不在意,抬脚跨过门槛,拱手作揖。 “从今往后便是同窗,还请诸位多关照。” 周遭鸦雀无声。 他抬起头,却见眼前少年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侧方,他也随之看去。 边上的高大少年正向他走来。 贺今行定住脚步。 一众围观人等亦皆屏住了呼吸。 贺长期走到他面前两步远,一双杏仁似的大眼睛里似有熊熊怒火,咬着牙道:“你也配踏进小西山?” 少年比他高约两寸,他得仰着头,才能直视那簇火焰:“大哥早就知道我要读书的事,何故此时责问我。” “那是你跟个兔子似的找不着人,而且你他娘地别这么叫我。”贺长期咬着牙道:“我嫌恶心。” 贺今行心下好笑,“哦”了一声:“那我叫你什么?长期?” “你!” 围观的少年“噗嗤”一声,被当事人阴着脸回头一瞪,立刻沿嘴做了个缝上的动作。 “滚回去。”贺长期压着怒意。 贺今行迅速回答:“不可能。” 他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才走到这里,绝无可能退让。 眼看前者双手捏紧成拳,陆双楼淡淡地插话:“贺长期,别太过了。贺今行能入小西山,是郡主的恩典,你我甚至学监都不能阻拦。” 胖胖的少年看他一眼,也跟着道:“对对,终归是郡主的意思。况且你俩到底血脉相同,打断骨头连着筋,是兄弟就好好说话……” “他也配和郡主相提并论!”贺长期越发咬牙切齿:“不知哪儿来的东西,也敢污上我家门楣。” 有少年趁机笑话:“哎,贺长期,你这话就不对了啊。私生子固然身份低微,可那也得先怪你爹偷腥还要留种啊是不?” “我爹没有!”贺长期豁然转身,盯着开口那人:“不会说话就闭嘴。” 面前易燃易炸的少年就要到爆点,贺今行轻轻呼了口气。 他很少面对需要安抚的人,也不知该如何安抚,就仔细思考了一下该怎么说才能不让人更加愤怒。 “我只是想读书,家里实在没钱支撑,才想到要找……我今后不会再回贺家,你少生些气。” 他自觉姿态已是极低,说完便越过对方,走向另一侧最里的位置。 少年们皆避之不及。 他目不斜视走过,把行囊卸下放于地上,轻轻地做深呼吸。 来时赶得急,在书院大门外的短暂休憩显然不够。 与其在意少年们的态度,不如抓紧时间放松身体。 “别动气,别动气。贺三老爷的事儿咱都是后辈,就别议论了。且说咱们西山书院向来以才学收人,郡主也知道这个理儿。” 先前胖胖的少年赶紧插到那个笑话贺三老爷的少年和贺长期之间:“想来今行肯定是有真才实学的,不然郡主也不会破例。” 说着踮脚想要拍拍后者的肩膀,被他一手挥开。 “是吗,真才实学?”贺长期鹰隼似的目光直射向贺今行:“我倒想看看,到底是何等渊博学识,才骗得郡主为你开恩。” “这……”胖少年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白面似的脸皱成一团,也看着贺今行:“要不,今行啊,你就给我们露一手?也好堵上你大哥的嘴。” 其他少年们虽相约要与他割席,却因只知他攀上了长安郡主,不知个中内情,都十分好奇,便抛了约定七嘴八舌地催促起来。 “是啊,贺今行,你就露一手呗。” “对啊,让我们也看看,什么样的水平能让郡主都折服。” “文章此地不便写,就做一首诗如何?不拘什么主题。” 群情激动,一众目光都聚集在了贺今行身上。 贺长期亦冷冷瞧着他。 他莞尔一笑,沉吟片刻,抬手。 众人见他架势,皆是一禀,等着他出口成章。 贺今行叠掌一揖,直起身朗声道:“实在抱歉,我不会做诗。” 少年们皆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 “好你个贺今行,我还以为你要学那七步成诗。” “这耍我们呢?” “非也。”他轻咳一声:“我是真的不会。” “打油诗都不会?” “会一点,但恐污了诸位耳朵。” “那你会什么,诗词曲赋述论文章你总得擅长几样吧?” “对啊,不然郡主凭什么赐你入小西山读书的恩典,难道凭你这张脸?” “住口!”贺长期喝道:“郡主岂容你污蔑?” “抱歉抱歉,一时口快。” 众人闹了一阵,复又炯炯有神地盯着贺今行:“你到底怎么和郡主搭上线的?” “这……” “快说快说!” 大家都伸长了耳朵,却听一声震雷炸开。 “大老远就能听到你们吵吵闹闹,书院门口清净之地,成何体统?” 转头一看,一位峨冠博带蓄有美髯的中年儒者并两名少年一齐走进来。 诸生立刻闭嘴站直了,将八卦统统抛于脑后。 贺今行不着痕迹地背起行囊,融进队伍里,站在末尾与其他人一起躬身行礼,恭敬称道:“兰开先生。” 李兰开点了点人数:“都到齐了,那就走吧。先分斋舍,再行入学礼。” 到了学斋,他拿出一串钥匙,头捏在手里,尾朝外,向众人示意:“十间斋舍,两人一间。钥匙一人抽一把,随机分配。一炷香后集合,记得换衣服。” 贺今行等在最后,拿了剩下的一把,仔细一看,钥匙柄上刻有“顽石”两字。 一间间斋舍找去,正是西侧正中的第三间。抬手推门时,另一扇门也贴上一只手掌。 四目相对,对方正是随李兰开而来的其中一位,神情似有不知与生人如何说话的腼腆:“顾横之。” 他也微微一笑:“贺今行。” 两人入内。 书案、衣柜、木架、床榻皆左右对称,简洁而规整。 倒也合了贺今行的心意,他看向舍友,片刻后:“我右?” 顾横之颔首:“好。” 衣柜里有书院发放的院服,四套天青色襕衫,两套同色骑装。 他抖开来,很快换上,微微勾起嘴角。 省了买衣裳的花费,很不错。 少年们很快整理完毕集合,皆穿上了天青色襕衫。 李兰开带着他们前往礼殿。 几位先生已然等待多时。 孩童启蒙时的入学礼繁复耗时,到得他们这个年龄,便只需要祭拜先圣。 孔夫子的画像高挂堂上,贺今行随先生们一齐行祭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