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耽误了一日。 张择端出门时,检查了笔墨纸砚,又看了那几罐颜料,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些都是草木之色,用在画上,十来年便会褪去,只留下墨迹,而那些色彩甚久的颜料,无一不是价值千金,尤其是青金之色,乃是西域宝石研磨而成,其色千年不变。 但穷有穷的画法,若不能施以颜色,若要出头,便只能在线条笔法上下功夫了。 也不知放弃十数年科举求学之路,选择作画,是对是错。 他背起画箱,去济阴王府。 递上名贴后,仆人恭敬地带他去了一个小院,便见到一青年一稚子正在院中闲聊,见他来了,那青年便起相迎。 略为寒暄后,张择端的知道这次,是那小孩赵士程想要画一幅画。 “不知小友要画何物。”给谁画不是画呢,张择端对此雇主是小孩并不在意。 “画什么都可以,我要画得像!”小孩用清脆的声音回答他。 张择端不由得一笑:“那要如何才是画得像呢?” 赵士程低下头,拿着一根木炭,在白纸上随手画了几笔,那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石头,就是他们坐下石凳。 张择端却是眼眸一动。 他在绘画上极有天赋,只一眼,便看出这画的不同。 但是,他又一句话说不出哪里不同,这虽然只是很简单的几笔,却把的石头画得极为灵动,他细细地看看了看,眉头紧蹙,半晌,突然大声道:“影子!因为你画了影子!” 赵士程一时茫然:“影子,有什么不对吗?” 画物体画阴影不是天然的么? 张择端摇头道:“并未不对,只是太过少见,这画之一道,注重留白,若加了影子,便显得太切实了些,题上诗句时,便少了许多诗情画意。” 赵士程挑眉道:“那我不喜欢诗情画意,就喜欢切实一些,这样对不对呢?” 张择端不由笑道:“这人之喜好,由心而发,又哪来的对与不对呢?” 赵士程点头:“那就对了,你能照着我的办法画吗?” “自是可以,小公子要画何物?”张择端微笑着问。 “我再过几日便要回到密州了,但我舍不得这里的热闹,所以我想你给我画一张描绘京城的画卷,你能画么?”赵士程抬头问他。 张择端不由得苦笑:“这、京城乃天下第一繁华之地,又岂是一幅画卷能装下的,更不必说这几日了。” 赵士程淡定道:“能画多少是多少,其它的你不用在意了。” 张择端思考了一下,补充道:“若是您真想在几天之内得到一张汴京图,不如在下多去寻几位画友,一起助力,画出此画?” 赵士程摇头道:“那画出来的东西岂不是零零落落,你就画吧,能画多长是多长。” 张择端有些无奈,又只能同意:“那,请小友说说,是要画什么,从哪里开始?” “就从码头开始吧,”赵士程道。 于是张择端拿出笔墨,开始沉思回忆这整个京城的模样,他肯定没法全数画出,但画上一点的局部,却是没有问题。 而旁边的小孩子则开始画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时是树,有时是眼睛,有时是鼻子,只是,他画的五官分开看,很是相似,但凑合在一起,却让人觉得怪异无比。 虽然都是很简单的画,但张择端就是没有办法集中精神。 因为,那小孩画的东西太少见了。 别的不说,就说那眼睛,虽然只是用了一根木碳,但那只眼睛,从眼睑到睫毛,甚至眸中的反光,无一不极为逼真,甚至于,张择端都能用脑子想出若是用同样的技法,把人的五官全画在一起,会是什么模样。 更重要的是,那眼睛画出来后,不是平的。 张择端也画过不少画了,平时画人像时,面容也好,衣衫也好,都是讲究一个平整,顺遂,而这个小孩画的东西,看着潦草,线条弯曲不准,腕力不足,可蕴含在其中的,却仿佛是一个技法极为高深的画派中那不传之密。 张择端一时看得入迷了。 这木碳为笔,画起来也太顺畅了,不需要补墨,不需要提袖,一气呵成,看得他手不由自主痒了起来。 再看旁边有请多这样的木碳,他忍不住拿了一根,在旁白画出几笔后,找到了笔锋,便的试着用炭笔画线条。 虽然不像毛笔那样可以画得很粗,但控制起来,却很容易。 他也随手几笔,像是小孩那样,画出了一根石头凳子,但画完之后,却觉得缺了点什么,怎么会呢,他明明已经画上影子了,且线条平直,比那小孩画得歪歪扭扭要好。 可是,他又看了看那画,试图找到和他的所学不一样之处,但画了半天,却还是找不到因果。 便小声问道:“公子,你这画,不知师从何人啊?” “没有从何人啊,都是从一本海外书上学的。”赵士程眨着大眼睛,很纯洁无辜地道。 张择端心中立刻痒起来:“不知是何奇书,可否借阅?” 赵士程道:“书不在我这里啊,在密州,那书很老了,画的是一些色彩,光影,还有透视什么的。” “嗯,”张择端心中一动,“在,密州吗?” 难怪,密州可是有市舶司的地方,如今那里居然也卖海外书籍了吗? “是啊,”赵士程摊手,“所以我看了那本书,就觉得应该画得像些。” 张择端正了正身子,向小公子拜了一礼,道:“小生愿意随公子一路,前往密州,将此图画完,不知公子可否将此书借予一观?” “你也要去密州,那可是很远的啊?”赵士程一时惊讶,不是,他还没有上颜料贿赂,这小子怎么就上勾了? 张择端笑道:“小生也是密州人,早年游学汴京,又有幸入画院学习,得以居于京城,平日少有回乡,也是时候回乡祭拜了。” 再者,若能学到这技法,融入自己所学,他在画院中,定能一鸣惊人。 赵士程立刻点头道:“那好,过几天你和我一起回去吧,正好有个照应。” 太棒了,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我可没有骗你! 赵士从在旁边全程围观,微微一愣,眼神随即有些复杂。 难怪虎头要找这么一个画师,原来是看到这人的籍贯,还抓住了画院之人想要出头的心思,顺水推舟地就把人骗回去,这真是太有心机了。 这手段,谁挡得住啊? 随即,他又有些感慨,看来虎头对家里人还是手下留情了啊,否则,那些个庶子庶女们,有一个算一个,谁跑的掉啊。 他说放过自家那两个孩儿,或许还真没有吹牛。 回头可得快点把锜弟也给他送到密州去,免得虎头哪天惦记上了,可就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