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小小一场感冒,就能让百里明把那些医生折腾得够呛。 可热度并没有退下来,反而越烧越烫,身体却越来越冷,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气。 楚夭寻身上痛得快要裂开,迷迷糊糊间,他想叫星星先生的名字,除了星星先生,好像也没别人能来帮他了。 可是,星星先生应该不会再回应他了。和星星先生吵架之后,他再也没拿起过那个手机,电源切断后,自然不会再有温柔的声音流淌。 意识慢慢下沉,楚夭寻不知道自己飘落向哪里。鼻端好像有淡淡的白蔷薇香气弥漫开来,清醇的,芳烈的,有一点点的苦意,但是暖融融的,仿佛夏天的阳光穿透葳蕤蓊郁的花丛,变成温暖的碎片,扑落在自己身上。 “夭夭……” “夭夭……” 他听见有人在唤他的小名,遥远又模糊的声音,却温柔得令他想哭。一定是妈妈,妈妈在的话,哭泣也好,撒娇也好,发脾气也好,都会被无限包容。 “妈妈”把他抱起来,轻柔小心,但他还是蹙起眉尖轻声哼哼。他要让妈妈知道,夭夭生病了,难受得很,妈妈抱抱夭夭,再多疼夭夭一点吧。 果然,“妈妈”更轻了一点,简直像拥着一捧雪白的海上泡沫,无比珍惜地将他抱在怀中。煦暖的气息包围过来,很快就驱散了他身上蚀骨的冷意。 于是,他忍不住渴求起更多温暖,他都冷了两世了,多要一点不过分吧? 少年像睡得不安稳的小孩,要从裹得严实的被子里挣出来。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百里明有点无奈,重新帮他掖好,一会儿却又被他挣松开来。 如此重复了几次,百里明还是耐心十足,可不听话的小朋友却恼了,像只闹情绪的猫咪崽,小爪子抓抓挠挠,腿一下一下地蹬被子。直到把被子蹬掉,整个人汗津津地窝在了男人身上,才满足地轻轻喟叹起来。 他喜欢这样直接贴着,虽然很硬实,但更暖和,也更香。 他是舒服了,某人可就遭了大罪,浑身僵硬,一动都不能动,当然,也不敢动。可楚夭寻浑然不知,还解放了爱娇的天性,在“妈妈”身上来回轻轻地蹭。 可不知为何,他在向“妈妈”撒娇,“妈妈”却不给他一点儿回应,还试图按住他不让他乱动。他很委屈,怎么连妈妈都不爱他了呢? 胸膛传来一点潮濡的热意,百里明垂眸,看见楚夭寻哭了。因为生病的关系,哭起来也有气无力,没声没响,只有泪珠从长睫毛底下渗出,点点滴滴落进他的心口。 再一次,他把夭夭惹哭了。 巴掌大的一张脸,又小又单薄,一会儿就挂满了泪痕。百里明用温水过湿的柔软毛巾,小心翼翼地帮他擦干净,心里却觉得可惜。换作他的本意,是很想把这些眼泪一点点吻掉的。 他把楚夭寻抱得直起来一点,想喂他吃药。不是那种苦涩的感冒冲剂,夭夭从小到大苦药吃得够多了,他不会再让他吃到一点点苦味。 他让医生拿来的,是一种非常甜蜜的药水,香香的水果味,效果也很好,是明照集团旗下的医药研发公司专门开发出来的。 百里明插上吸管,递到楚夭寻嘴边。可楚夭寻好像知道这是药,小脸一扭埋进他衣服里,胳膊要去攀他的颈脖,软软地哼:“抱。” 百里明毫无办法,心软得一塌糊涂,只得放下药水去抱他。小小的少年窝缩在他胸膛,双臂一圈就是满怀,五月初晴的云絮,娇娇软软的小猫。他觉不出他的分量,只觉得轻盈得过了分,飘走了怎么好,溜跑了怎么好。 等连哄带骗地让楚夭寻喝了药水,百里明感觉像打了一场硬仗,额头都沁出一点薄汗。 他经历过很多凶险的时刻,或者说这十几年来他的人生就是由无数场阴谋和算计构成的。但全都加起来,还不如怀中少年因病痛而发出的一点嘤咛,更能牵动他的心神。 也不知是药效起得快,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不多时,楚夭寻的热度就退下去了一些,迷迷糊糊地要睡。 百里明让跟过来的家政换上洁净松软的床单和软被,刚想把人裹进去,两只汗漉漉的小手就不满地揪住了他的衣领。 他的夭夭,不想离开他。 “抱……” 要他抱,一直抱。 爱撒娇的孩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那么好、那么乖、那么甜的夭夭,那么多年来却一直活在苦涩的黑暗里。他受了很多委屈,却连撒娇都成了奢望。 百里明呼吸有点凌乱,深渊般的黑又逐渐在眼中凝聚。 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毁了楚家,毁了楚夭寻的爸爸、弟弟、继母……把百里棘从坟墓里挖出来……砸开他的棺材……将他尸体剁碎成千千万万片…… 纠缠折磨他的噩梦又悄然攫住了他。 可怕的幻影在如水波浮现,他看见楚夭寻躺在自己臂弯,苍白的脸,安静的表情,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样。 可是,为什么,不管他多么努力地叫他,他都没有再醒来呢。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怀中的瘦小身体也一点点冷了下去。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时间不是无形的,时间有千钧之重,尖锐无比,“滴答、滴答”地从他身上辗轧过去,万剐千刀,粉身碎骨。 他不知道该向谁复仇,甚至不知道该去恨谁。该死的人有很多,但最不可饶恕的还是自己。 如果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反抗百里棘,那自己就能一直牵着夭夭的手不放开,护着他慢慢长大。 又或者,不长大也可以,只要能健康快乐地活下去。 他知道他的夭夭从来不会要求得太多,院子角落里的一丛小花,都足够让他开心很久。 一切都被自己毁了。 世界上再没比自己更无能的人,足足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才有了为珍爱的人遮挡一切风雨的能力。 夭夭逝去了,他的灵魂也被掏空了。要不了多久,这具冰冷僵硬地躯壳也会死去。不用任何人杀,就能这样死去。 他又变回了没有名字的野狗。 野狗一无所有,仅仅死咬着最后一个愿望。 最最强烈的、无可取代的、必须实现的愿望—— 冥府也好,天国也好,追去楚夭寻的身边,把他带回充满阳光与花香的人间。 他不会做愚蠢的俄耳甫斯,把爱人遗失在永久的黑暗国度。他不会回头、不会回头、不会回头。 哪怕要以自身为代价,他也要祈求神明,无论如何,至少让那孩子拥有幸福的未来吧! 细细的,微微的,手上传来温暖潮润的触觉,鲜明又真实。 他看见,被子里伸出一只小爪子,伶仃的腕骨,细弱的手指,雪白的皮肤隐约可见静脉血管,冰雪之下静静流淌的淡蓝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