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上来抓住他的手腕,用不轻不重、但宁知蝉无法挣脱的力气,带有明显的警告意味,像野兽咬住活生生的猎物脖颈的、流涎的嘴。 宁绍琴匆匆返回时,船已经靠了岸。 她走过甲板,看到正从舱内走出来的宋易勋和宁知蝉,很轻地叫了声:“易勋。” 宁知蝉原本低着头,整个人像被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了无生气、软绵绵地靠在宋易勋身上。 宋易勋搀扶着他的肩膀,走过甲板,站在宁绍琴的面前。 似乎是听到了宁绍琴的声音,宁知蝉才勉强找回一点意识,困难地抬起头。 他的脸上布满水痕,眼睛很红地看向宁绍琴,好像是连维持呼吸的力气也没有了一样,窒息似的发出抽噎的声音:“妈……” 宁绍琴看到虚弱的宁知蝉,急忙解释道:“易勋,了了他……” “他只是有点晕船了。”宋易勋打断了宁绍琴的话。 宁绍琴愣了一下,宋易勋紧接着又对她说:“绍琴,我带知蝉回庄园休息一下,提前给你安排了一场音乐会,在附近的歌剧院,管家送你,你现在去看。” “可是……”宁绍琴依旧迟疑。 “你怀着孩子,不要太担心操劳,我会替你照顾知蝉的。”宋易勋的声音很沉,听起来没有什么情绪,十分冷淡和危险,并不像是正在安慰宁绍琴,“绍琴,你要听我的话。” 宁绍琴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易勋。 宋易勋并不躲闪地和她对视片刻,宁绍琴的嘴唇张开一点,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难以控制地发抖和沉默。 “……知道了。”宁绍琴低下头,无法看清脸上的表情。 她紧攥着抑制剂的手向身后藏起来,另一只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像温柔的母亲哀伤而倦怠地安抚自己受伤的孩子,声音很轻地对宁知蝉说:“……了了,让宋叔叔带你去休息。” “别怕……很快就会没事了。” 宁知蝉很茫然地眨了眨眼,面前宁绍琴低垂眼睫的样子逐渐变得模糊。 她知道。 梦境和现实开始重叠,宁知蝉觉得自己好像又掉进海里,浑身发冷,耳朵里灌满海水落潮的声音。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 宁知蝉的大脑一片空白,感到周围庞大而黏稠的恐惧开始吞噬他。 他有点想叫“妈妈”。 人在恐惧脆弱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寻找自己的母亲,因为渴望得到缺失的安全感,而母亲是永远愿意无条件保护孩子的人。 但宁知蝉不敢叫,也好像不会再得到回应。 他不太明白,自己叫了宁绍琴十八年“妈妈”,牵着她的裙摆和柔软的手长大,他任人一次次撕碎自己再重新拼回原样,只是满心希望宁绍琴可以得到快乐和幸福。 但最后的最后,他站在母亲的面前求救和流泪,可最终还是成为宁绍琴的弃选,可以被主动放弃、随意牺牲的东西。 浅薄的母爱筑成柔软的圣坛,献祭孩子天真的灵魂和身体。 真理的链条被斩断,爱和幸福成为假咒语。 陌生房间冷而稀薄的空气里,宋易勋短暂地离开,宁知蝉仰面躺在床上。 控制泪腺的开关似乎失效了,宁知蝉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出声,很紧地闭上眼,但一直有眼泪流出来,掉进黑色的鬓发里。 随便吧,怎样都可以。宁知蝉自暴自弃地想。 死了再好不过。 腺体的热度像沿着引线燃烧的火苗,堆积的痛苦变得具象和膨胀,引发身体强烈的爆炸式的疼痛。 宁知蝉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断断续续想到很多事。 他想到在四岁那年,宁绍琴把他从孤儿院里带走。 虽然那时候的宁知蝉还很小,但很难忘记第一眼看到宁绍琴的样子。 是一个暴雨天气,二十五岁的宁绍琴穿着一身白色长连衣裙,一手拿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撑着雨伞,站在孤儿院的门口。 那天天气十分恶劣,风把她的裙摆吹起来一点,沾着灰尘泥土的雨滴把她的裙摆弄脏了,让她变得有些狼狈,像一片掉进路边泥泞土地里细嫩的白色栀子花花瓣,但看起来依旧很年轻很漂亮。 院长撑着伞从大门里走出来,把宁知蝉带到她的身边,她没有牵宁知蝉的手,自顾自地快步向前走,把宁知蝉远远落在身后。 走了几米之后,她突然回过头,看着被弥天大雨打湿的、小小的宁知蝉,像是没料想到似的,站在原地怔了怔,又很快走了回来。 宁绍琴很瘦,力气也很小,不太熟练、有些费力地抱起浑身湿透的宁知蝉,宁知蝉闻到她头发上很廉价劣质、浓郁到刺鼻的香味,觉得有点模糊的熟悉感,伸手抱紧了她的脖子。 不知为什么,身体突然感到一阵反常的失重,好像在寒冷和溺死之中被托起,有人用有力而高热的怀抱包裹住他。 宁知蝉沉重地睁开眼。 现实与虚妄的界限从某个时刻变得混淆,宁绍琴的面容和气味开始褪色和模糊。 朦胧不清的视野像是泛着光的海洋,带着甜酒气味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 宁知蝉抱紧面前的人,像抱紧漫无边际大洋中唯一一座岛屿。 第24章 “我救你。宁知蝉。” 瞿锦辞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宁知蝉,在大约半年前,某个并不算特殊的晚上。 酒吧内躁动的电子音乐正在播放,舞池里人影杂乱,镭射灯光令人头晕目眩,但瞿锦辞依旧把那晚的宁知蝉记得很清楚。 他站在升降台上跳舞,长卷发,红色裙子。 当时瞿锦辞的脑子里同时出现了几个不分主次的念头——这就是他爸姘头的儿子,跟学校里那副可怜虫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他很漂亮。 而这个漂亮的omega或许即将成为他的继兄。 虽然在法律和血缘上是无可争辩的父子,但因为瞿宜珍的缘故,瞿锦辞和宋易勋的关系一直不好。 他们关系的彻底恶化是在此不久之前,瞿宜珍旧疾加重,被送进医院抢救住院时。 期间她觉得自己命不久矣,非常想要见宋易勋一面,而瞿锦辞此时却发现,当母亲躺在病床上,遭受病痛折磨时,宋易勋忽略与她见面的请求,却开始频繁地外出和其他女人约会。 当瞿宜珍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后,瞿锦辞便去请了一位口碑很好的私家侦探。 侦探的办事效率很高,几天之后,有关宁家母子信息的文件被交到瞿锦辞的手上。 文件里有关宁知蝉的内容不多,但十分精彩——男性omega,不久前托宋易勋的关系转进贵族学院,在学院里遭受骚扰和欺凌,疑似拥有女装癖好,背地里偷偷女装到酒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