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数典忘祖,口蜜腹剑,谗佞专权吧。” 这些词与他一开始的梦想几乎完全背道而驰,他初时想的是泽蔽苍生,青史留名,千载之后仍有人记得他的声名。 他恭敬跪在地上,身后是满城风雨,却突然抬头望着高座上的君王,绽出一个笑来:“陛下放心,日后万世骂名,由我一人承担。” 你会依然是那个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君王,干干净净,了无烟尘。 “您会青史标名,流芳万古。” 这座下万种杀孽报应,都记由我名下,哪怕万人唾骂。 “是刚愎自用,残害兄弟的流芳万古?”不知是窗外的雾气还是龙涎香的烟尘蔓延开来,遮住了楚倦冷峻的眉眼,只能听见薄雾后他的声音。 “那又如何呢?您非明君,那我也不做贤臣,同陛下一起做一对昏君奸臣亦无不可。” 只要是同你一起,流芳千古亦或是遗臭万年,我都毫不在乎。 高台下的人用膝盖一寸一寸爬上九重玉台,终于抵达楚倦身侧,这一夜不眠不休机关算尽他似乎是太累了,靠的这样近才能看清他眼底的青色和脖颈后来不及擦净凝固的黑色血迹。 他将头轻轻靠在帝王腿边,一头漆黑的长发如绸缎一般披散在腰侧,像是一株漂泊无依终于找到支柱的浮萍。 他很想去将头靠在楚倦膝上再去亲吻一下他,告诉他自己是怎样的精疲力尽,求得心上人的安慰和怜惜,但最后他只是垂下头将吻了一下帝王玄色的长靴。 “小狗会永远,陪着主人的。” 哪怕背弃一切,乃至从前的自己。 帝王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在看他,又仿佛是透过他看向其他地方,楚倦没有再次推开他,那是他们之间短暂的安宁时刻,在后来温暮归无数撑不下去的时刻都想着他曾这样靠近过那个人,已经弥足珍贵。 但很快就被内侍扯着嗓子打断:“陛下,章大人到。” 收押拟旨判决都要迅速收网,哪里来的时间放松心神。 温暮归将要走到殿门时骤然听见身后的声音,平静又淡漠,他愣了一瞬才想清楚那句话是什么。 帝王问他,众叛亲离的滋味好受吗? “不,我还有您,这就够了。”也许是太累了,他的声音疲惫不堪,又带着微弱的期盼和坚韧。 被老师朋友抛弃背叛,一无所有,抛弃心中所愿,做个佞臣奸贼也好,我已经不奢求和您有白首不离,就算做臣子,一直陪在您身边也很好。 或者,只是做您的小狗也好。 第121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温暮归的老师是个温和仁善的君子, 虽严厉却最多只是罚抄书或是呵斥两句,他这一生未曾对他的弟子们动过手或棍棒。 温暮归是第一个。 那样温和的老者都忍不住抬手打了他一巴掌,枯槁的手掌颤抖着停在半空中,那一巴掌好似耗尽了这个垂暮老者所有的力气, 那一巴掌落下后他往后倒去, 沉沉坐倒在檀木椅上。 温暮归跪在他身前, 这个他寄予厚望的,从小教养长大的青年, 在此刻变得如此陌生。 也许他是真的老了, 眼也花了, 心也疲了, 所以连他的弟子都看不清了。 他下手或许太重了, 温暮归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一片红肿,他很想伸手去摸一摸这个孩子的头,再像他小时候那样问他每一个决定和文章的意义, 为何这样做。 可这一次他的手却最终没有落下去,只是虚虚落在半空中,好似透过久远的时光落在那个聪慧的孩童身上。 任何事都有理由都可以被理解,可这一次呢?他要如何理解他的学生?他做出的这等事来? 君子有所为, 有所不为。 “走吧。” 最终他只是吐出一口浊气,如此道。 年迈的老者在当日下午就启程离开皇城,他已无力回天又何必在此目睹那些残酷的杀戮, 离开时温暮归为他送行,站在马车一侧开口。 “老师放心,我会好生照顾源遮。” 那是老师唯一的孙儿。 年过古稀的老者在裘容的搀扶下缓缓走上马车, 不过一日时间他却像老了许多, 腿脚也不再利索, 上车时踉跄了几步,坐好后才摆了摆手。 “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学生。” 无须你多照拂,师生之谊今日就为止了。 温暮归张了张口,像有什么话要说,最终也只是徒劳的哑声道:“.......是。” 而后掀袍跪下,额头抵在青石之上,一拜再摆:“老师传道授业之恩,暮归没齿难忘。” 他的声音如此冷静,若不凑近了听,甚至听不清里面隐藏的那一丝哽咽之声。 老者只是最后看了他一眼,而后缓缓挥手,那声音苍凉疲惫:“罢了,走吧,走吧。” 那一眼是温暮归与他多恩师之间最后一面,此后他的老师再不肯见他一面,哪怕病逝都留下遗言,不许他进灵堂,亦不许他来祭拜。 裘容在不久后辞官离去,调任是温暮归亲自过手的,也是由他亲笔批下。 离开那天裘容去寻了温暮归,同他喝了一杯酒,而后将剩下的酒倾洒在地,同他说:“你我十年同窗之谊,未曾想走到今日这个结局,今日以后我再不回此地,我也望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这四个字又蕴藏了多少不能出口的叹息和欲言又止。 裘容酒量许是不好,只喝了那么一杯走路就略有踉跄,他离开时身侧风吹竹林簌簌作响,院落旁的井水里倒映着一轮皎洁的月亮。 他走到门边又忽的回头,背靠着木门,望向温暮归同他道:“狡兔死,走狗烹,你糊涂啊.......” “你糊涂啊......” 你怎么能如此糊涂,怎么能为了这样一个结局伤了老师的心,毁了你一生的理想,也毁了你我同窗多年的情义。 温暮归就站在阶下,清冷的月色从他身后落下,竹林的影子簌簌在他身前摇动,看起来凄清又怅惘,他用很轻的声音说。 “你喝醉了。” 而后示意随从将他送走。 到底是真的醉了还是没醉谁又能说得清楚,裘容在第二日离京,温暮归在尚书省看文书时有人悄然而来,同他说,裘大人已走了。 他略一点头,顿一顿抬首向外看去。 外头那棵柿子树早就落净了叶,光秃秃的树枝上只剩下一个干瘪的柿子,老师说人不可贪尽,树上要留一个果第二年才会挂果满树,裘容从前总说有朝一日他光宗耀祖进了尚书省就摘了衙门的柿子回去给老师瞧瞧。 初入官场时都是那样踌躇满志,到了最后他没摘下尚书省的柿子,却已心灰意冷今生不再入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