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里,告状至少还是要讲点证据的。” 唐坰怒极了,道:“怎么去了一个苏子瞻,开封府里还是这么冥顽不灵,一个个都不说人话?” 开封府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吏和衙役,闻言一起给他翻个白眼。 唐坰哪里也没讨着好去,留到傍晚,天都快黑了,才回到自家。 回到家中就受到浑家责备:“怎么这时才回来?今日让你去朱家桥炭行买些煤球回来的呢?若不是我往隔壁那里借了几个,今天晚上一家老小就都要饿肚子。” 唐家是著名的台谏之家,但唐家人都是重名不重利。 唐坰自己只想着一路官运亨通,飞黄腾达,却从未想过要为妻子多挣点嚼用。妻子嘱咐他买炭,他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反正能向左邻右舍借到,干嘛要浪费他唐坰的辰光。 唐妻见到唐坰这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得不打一处来,抄起一把火镰,就向唐坰挥去。 “让你不理家计!让你不给家里买煤球!” 唐坰衣上立刻多出两道黑乎乎的火镰印子,大“囧”之下,一面避一面求饶。 唐妻兀自气咻咻地骂道:“朱家桥炭行出的煤球好用,你却不买;之前高家炭行发卖的那些劣炭,你买了一堆堆在家里……” 想想去冬今春家里用着劣炭的那些苦日子,唐妻便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御史,可以风闻奏事的,高家卖劣炭,你却又怎地不弹劾?” 唐坰顿时叫屈,他本来已经弹劾了。 但是高太后是官家的生身母亲,官家还是给高家留了些余地,没有将那些弹章都发出来。而高家也乖觉,一转脸,马上把手上的优质煤都转给了军器监,一文钱都没敢多要。 官家见此,便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态度,不让谏臣再弹劾高家了。 唐妻一时打累了,虽然依旧觉得委屈,但也只能忍着气继续过日子。她说着打开炉子准备生火,没忘了吩咐丈夫:“去,去将引火的字纸拿两张来。” 唐坰没精打采地去了。 唐家娘子闲时总会收集一些纸张,用于引火。有些时候是旁人不要了的《汴梁日报》,有些时候是唐坰自己写废了的字纸。 唐坰找到了地方,随手摸了两张出来——果然,上面的一张是《汴梁日报》,下面一张是他唐坰不知什么时候写废的……不对,等等。 唐坰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手上的,是一份手稿。 上面的标题是赫然“长庆楼东主身份存疑,明氏巨额财富从何而来”。 唐坰三行两行扫过,他知道这肯定是《汴梁日报》那等报刊上,小报记者所写的报道。唐坰时常看报,所以知道这些记者喜欢用吸睛的标题和直白的文体。 唐坰瞬间将一切都忘了,甚至都没意识到他浑家提着火镰,骂骂咧咧地从灶间走出来。 长庆楼东主……还有那个姓氏:明! 就在唐妻气不打一处来,想要再教训教训唐坰的时候,只见这唐坰“啊”的一声大叫,直接转身冲出家门。 * 这回开封府不得不接受唐坰的报案了,因为他所诉的,乃是“欺诈官府”的罪名,而且涉案金额巨大,多达七八十万贯。 开封府尹陈绎不得不亲自过问此案,看了案卷之后皱起眉头:“长庆楼?” “长庆楼当初扑买‘酿酒专卖权’的款项十八万贯,那买家在交割时就已交讫,去年的酒税,也一分不少地交上来了呀?” 唐坰怔了怔——他在御史台中只管风闻奏事,因此过来开封府之前也丝毫没有想到要查证。 谁想到刚刚报案,就得知自己报案标的中的四分之一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了。 “那——城外修建山阳到汴京城的‘公路’,据说总开销在60万贯以上,若是这明姓少年只是个一文不名骗子,岂不是……岂不是连官家与王相公都为他所骗?” 唐坰强逼着自己又想了个理由出来。 开封府尹心想:这也有点道理。万一作为“公路收费法”先行的“山阳-汴京公路”,其倡导者是个年轻的小骗子? “那唐御史的意思是?” 唐坰得意了,这种时刻,也就是旁人表示愿意听他说话的时刻,唐坰每每自觉受到瞩目,感觉要多好有多好。 “这简单,这片文章明显是《汴梁日报》的记者写给《日报》的。但是《汴梁日报》却没有刊载。只要找到《汴梁日报》的记者和编辑问上一问,其中的内情便可知。” 陈绎沉吟了片刻。 说实在的他是不想按照唐介所说的去做的:因为此刻唐介一脸的得意洋洋,这副表情实在是讨打。 但是:唐介所说之事也不可不虑——因为这条公路涉及到的钱款金额实在太大了。 六十万贯,由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独力操持着? 这太难以想象了。 “去传《汴梁日报》的编辑,告诉他,将写这篇文章的记者也带来。” 除此之外,开封府尹陈绎下定了决心,一拍惊堂木:“去请明小郎君。” * 没过多久,明远在开封府的内堂里,见到了唐坰这个“吵架王”。 此刻的唐坰,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摆出“放马过来”的招式,神色之间似乎在说:“来呀,来吵架呀!” 明远不理他,自顾自先见过了开封府尹,行了儒生之礼。 而得到消息几乎与他同时到开封府的编辑与记者来到开封府上,也没有跪拜,只是拱手成礼。 这种“免跪”的态度,让明远对这宋时的公堂也心生好感—— 大家都不是罪囚,因此便没有谁会比谁更高一等。 而且此案不是什么刑事案件,只是“可能”涉及经济纠纷,开封府并未将问案的地点放在外面的公堂之上,而是将所有涉及的人员都请入了开封府内堂。 开封府陈府尹顿时开口问那《汴梁日报》的记者。 “这一篇可是你写的报道?” “你可曾将此报道投递到《汴梁日报》?” 在两个问题都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开封府尹又转向《汴梁日报》的编辑。 “当时这篇报道因何没有在《日报》上刊印?” 《汴梁日报》的编辑冲坐在堂上的陈府尹拱手,道:“因为小人知道,这篇报道不实。” 他说这话的时候,身边的记者也追问:“这篇报道的确是小人所写,但没被刊用之后小人就将字纸丢弃了。这……这又如何出现在府尹手中?” 陈府尹看向站在堂上另一边的唐坰。 这时唐坰已经一脸窘态:他总不能说这是自己是从妻子收集的引火纸里扒拉出来的。 但是陈府尹思忖片刻,还是觉得有些疑点需要问清楚。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