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全都散去了。夜色深沉浓重,天色却莫名有些发亮。 北风呼啸地卷来,明远一迈步,便打了一个寒噤:“阿嚏——” 种建中一偏头,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明远自顾自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炉,然后回头招呼向华,让他也抱着暖暖手。 种建中苦笑着摇头,先将种师中抱至马背上,用明远的氅衣将弟弟裹紧,然后再自己上马。他知道明远虽然将那一件大氅让给了自己兄弟,但这家伙显然不可能会冻着自己。 他抬头望着发白的天色,这令他回忆起西北边塞的初冬,第一场雪即将来临时的情景。 随即他又想起王安石对他转述的,熙河经略王韶的提议—— 回陕西,重新投身行伍,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可以追随王韶,前往熙河路,参与“熙河开边”。 按照王安石所说,王韶极其赏识种建中,如果种建中投身于王韶麾下,王韶会给他最大的自主权。 如今朝廷将战略重心从缘边四路渐渐移到了这新设的熙河路,只要大军在熙河路有所斩获,领兵的大将与随军的文官,都能得到快速升迁的机会。王韶本人便是一个例子。 总之,在熙河路,种建中不必再担心文臣武将之间明里暗里的排挤倾轧,争功诿过。相反,他将得到来自上司的信任与全力支持,并且有一大片天地,可以任由他放手,实现自己的理想与抱负。 王安石所转达的王韶提议,种建中并没有马上回绝。 他明白自己有些动心。 汴京城虽然绮丽繁华,但他在听见任何有关西军战事的消息时,都能感到自己血管里热血涌动。 但口头上,种建中还是谢过了王安石与王韶的青眼相待,并直说他在军器监曾孝宽手下学到了良多,而且手上还有些“研发项目”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王安石对此并不意外,甚至该赞扬了种建中“有始有终”。 然而只有在此刻,种建中偏头看一眼抱着手炉,正在慢悠悠上马的明远,才突然明白了自己心中为何有种强烈的不舍。 “小远——” 他低声呼唤。 明远骑着踏雪,就在种建中身边不远处,却完全没有听见师兄的这声呼唤——明远此刻正向空中伸出一只手,带着几分孩子气地呼唤道:“哎呀,下雪了!” 种建中仰头:果然如此。 发白的空中,一片片厚实的雪花如鹅毛般悠悠飘落,覆在人头上脸上,是一阵阵清爽的凉意。 种建中便用大氅将弟弟瘦小的身躯裹得更紧些,同时也听见了种师中的鼾声。 “真是和小时候一样,在哪里都能睡。” 种师中的鼾声似乎便更响了些。 随着蹄声的的,两人来到了街口。 这该是他们分别的地方了。 明远往南,种家兄弟往西,各自就能回到各自的住处。 种建中一跃下马,看看种师中——这小家伙还稳稳地伏在马背上,睡得好香。 这时风雪已大,目力所及,街道已经都开始泛白。 快要五更天了。 可饶是如此,汴京城头的小贩们竟还在忙忙碌碌地冒雪做着生意。 这一带本就是汴京城里店铺小摊最多,最热闹繁华的地方之一。 附近有个小市场,每到五更天就点亮灯火早早开张,待到天亮就散去,所以被称作“鬼市子”②。 其余店铺则会接班——卖姜的姜行,卖纱的纱市,做珍珠、丝绸、香料、药材生意的铺子,天亮后开门迎客,寒暑无休。 饮食方面,各种生熟食、野外和水产生意也是五更开张,一直经营到夜色浓重。随后就是各种小吃杂嚼的摊位顺利接班,彻夜不息,直至天明。 此时此刻,有些人是在为开市做准备,支起摊位、灶具、锅碗瓢盆,点起蜂窝煤炉……有些人则是还没有收市,在犹豫着是否该在这雪夜里把档口最后一点食物卖完,之后再回家去好好睡一觉。 然而此刻,初雪方至,在这里摆摊的小贩,竟似比街上的行人还要多。 在这理应作为分别之地的路口,明远忽然一跃而下,笑着对向华说了一声:“去吧!” 向华熟练无比,从怀里掏出一贯钱,问明远:“郎君,这回是什么由头?” “汴京城初雪,就说我很高兴能与大家一起赏雪,请众位一起喝杯热酒——” 明远笑着说。 这算什么理由? 可向华才不管着到底是什么理由,“唉”了一声,转身就跑。 “请这些人赏雪喝热酒?” 种建中在旁听得有些哭笑不得。 向华咚咚咚地跑去,给遇见的第一小贩塞了一把铜钱。只见对方喜极,冲向华做了好几个揖,谢过好心人的体贴馈赠,然后开始收拾,看样子是收到明远的钱之后便下了决心,收摊回家,坐在火炉边暖和暖和。 也有小贩在收到向华的铜钱之后,不容推却地塞给向华两个面茧,或是一小包杂嚼,硬要这个半大小伙收下,否则他们也不愿空手接下向华递过来的钱。 “汴京城里这些,每天都在为自己的生计打拼的人……他们每一个都很可爱!” 明远这时也已跃下马背,正牵着踏雪,站在距离种建中不远的地方。 他望着眼前这一幕,情不自禁地发出这句感慨——踏踏实实生活的人们啊,每一个都值得被生活善待。 能为这些奋力生活的普通人在当朝宰执面前说上一句话,明远自感十分荣幸。 只是明远没想到,身边人此刻在内心默默地补上了一句:你也很可爱…… 突然,明远留意到了身边默默凝望自己的灼灼目光,自然而然地别过头,望着种建中。 “师兄?” “师弟在汴京城中所行之事,无不是预先考虑,照顾到他人的生计。如此心怀众生,先生与师兄们在陕西,想必都会很欣慰。” 种建中清一清嗓子,正色回答。 答得冠冕堂皇,口气有点像教导主任吕大临。 他的坐骑那边,裹着大氅的种师中甚至扭了扭身躯,在马背上晃了晃。 明远一双明亮的双眼安静望着种建中,似乎想看出他这样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下面,究竟藏着什么深意。 “我是想说……是我上次唐突了师弟,惹恼了师弟,以后必不会再如此。” 种建中咬着牙说。 “日后我自会谨守规矩礼数,而远之在我面前,实在无须拘束……” “嗯!” 明远没精打采地回应了一句。 “过去的事……” 他原本想要回复一句: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谁曾想,他的眼光一旦触及种建中的视线,便被那对专注而炽烈的眼神纠缠住了再也无法挪开。 这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