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他的眼皮…… 天晓得, 明远此刻是真的担心种建中,生怕他这大半瓶高度酒灌下去,喝出什么毛病来。他哪里还顾得上蔡京? “你们都去门外候着!” 蔡京见状淡然吩咐。 閤子中那六名妙龄歌妓如释重负,和那名酒博士一起欠身,尽数从閤子中迅速退出去。 抱着琵琶的那名歌妓也想要起身,却被蔡京一言拦住了:“曲声轻柔些。” 琵琶女怔了片刻,无奈之下,手指轻挥,琵琶弦动,琴声响起,却有如间关莺语,幽咽泉流,低徊不已。 蔡京对此很满意,他自去扣住了閤子的门户,转过身来—— 种建中依旧伏在桌上一动不动。 明远也似乎放弃了将他唤醒的努力,坐在一旁,抬起头,望着蔡京,凝滞的眼神似乎在问:元长,你究竟想要什么? 蔡京轻笑一声。 那个总是护在明远身边,碍手碍脚的种建中既然已经醉得人事不知,那么他和明远就有机会把话说清楚。 他相信明远最终会选择利益。 于是蔡京开口:“远之,随我去钱塘。” 明远睁大眼睛:“啊?” 此刻明远就坐在种建中身边,似乎感觉种建中的双肩也微微颤了颤。但再转头去看时,种建中那里自始至终没有半点动静。 “自三月与君相识,远之,这半年来,你我为人如何,相信彼此都已经看得很清楚。” 蔡京向明远靠近,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明远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正面面对蔡京, “京的才情只有你能欣赏,而京的手腕更能让你放心。” 明远抿紧了嘴,心头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心想这夸你竟还把你惯出毛病来了? “远之,在京中,你只是一介寻常富户,与那些皇亲贵胄比起来什么都不是。眼下你看似正借助财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真有人打你的主意,你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明远默然,他知道蔡京说的是实情。 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管花钱不管守业的主儿,所以在这一方面大多被他刻意漠视了。 “远之,在钱塘,京定能够护你周全。” 蔡京扬起手,轻轻搭在明远肩上。这等亲切的姿态蔡京的朋友们有时也会做,但都不似蔡京现在,亲昵中带着些许暖味。 “记得你问过我,钱和权哪个重要。京如今依旧笃信这一点:钱可以带来更大的权力,而权力能够保住庞大的财产……” 明远至此终于明白蔡京的心意。 而蔡京眼里的热切,似乎是想让明远相信,只要他们两人联手,就能够天下无敌。 明远:…… 对于蔡京的三观,他已是无力吐槽。 谁知蔡京竟又迈上前一步,眼中透着热忱,深深看着明远,道:“住在钱塘,你尽可以放心。” “荆妻会住在仙游老家侍奉公婆,教养子女,不会随我来任上。” 明远睁大了眼睛,心中刚刚浮起“不对劲”三个字,就听见蔡京温柔款款地继续说:“远之,你才是我心中唯一一人。” 这句话从蔡京口里说出来的时候,琵琶女手下竟骤然停了停,似乎也被他的话所震惊。 明远心中“呕”了一声,只想送他一句: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蔡京竟能无耻到当着他的面亲口承认,他的妻室只是家中摆设,是代替他向父母尽孝和为他传宗接代的工具人。 ——这货没救了。 明远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谁知蔡京却将明远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震惊和愤怒当做了鼓励和接受。 他身体微倾,向明远靠近,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托起明远的下巴,逼他与自己对视。 “远之,你……” 明远正待将蔡京的手奋力打开,忽见面前的人身体腾空,飞了起来。 是种建中。 种建中站在蔡京身后,拎起他的后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个未来的钱塘尉整个人提起来,拎着他,让他悬在空中,挥动着四肢,却无法逃脱,只能挣扎。 “小远,我早对你说过,此人心术不正。” “他自有妻室儿女,却想要骗你对他倾心,他不过是惦记你的钱而已。” 其实不必种建中说,明远也不会相信蔡京。 只是此刻,蔡京整个人被种建中攥紧了后领提起来,领口被勒得发慌,双手奋力攥着衣领,偏偏他领口布料质量不错,这么久都没能散开。蔡京双脚在空中拼命乱蹬,一张脸涨得又青又紫。 明远冲种建中点点头:“多谢师兄,我明白的。” 蔡京却不能就此干休,他即便呼吸不畅,也拼命试图挤出一两个字:“远之……我是……真的……” 他看向明远的眼神非常坚定。 明远终于了解,蔡京刚才说的,至少他自己无愧于心。 蔡京是真的认为,他们两人之间有那么一些基于艺术的相互理解与共鸣。在他那下限极低的道德观念里,蔡京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明远伸手捂脸。 早先自己想把蔡京带沟里去的,现在看起来这效果有点“翻车”。 他向种建中使了个眼色。 “师兄放心,我一直明白。” “不会上这种人的当的。” 这时距离刚刚“吹瓶”大约是一炷香的工夫,种建中的酒意也已经迅速涌上。只见他涨红了脸,身体略有些摇晃,听见明远的话,咬咬牙,随手一扔,将蔡京像一团垃圾似地扔出去。 蔡京双膝着地,顿时跪在屋角,双手抱着喉咙,拼命大咳一阵。 随后他扶着墙起身,抬起脸,用哀怨的眼光望着明远,却见到明远早已别过脸,正上前关切地询问种建中。 蔡京咳嗽声渐止,再度直起身,伸手轻轻抚摸喉间,然后又整理一番衣饰,似是为了掩饰颈中被勒出的痕迹。 他一瞥眼,刚好看见琵琶女在一旁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蔡京一个凌厉眼神递过去,琵琶女浑身一激灵,手下接连弹错了好几个音,几个呼吸之后,才重新稳住,将刚才那一曲小调顺利弹下去。 蔡京,还是那个蔡京。 这时明远见种建中并没有大碍,只是醉得可以,赶紧先倒了清水,让种建中先一口饮尽,免得他脱水。然后明远就寻思着让丰乐楼的人上一道醒酒汤。 他随手打开閤子门,一转脸,见到旁边的蔡京。 “蔡元长,请回吧!” “我想,你我二人,应该都希望,今天是彼此最后一次见面。” 明远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蔡京已经重新束好领口,整个人看不出任何失态的痕迹,他甚至极其优雅地将袍角提了提,迈出穿着厚底官靴的右脚,突然看了看种